他看著手機螢幕,忽明忽滅。來電顯示是一個不敢期待的人。
剛剛騎車過橋時,襯衫口袋貼著胸口震動。
電話響了,他本來還在考慮要不要接。
但碰巧遇上一陣雨,必須找個地方停下來。
來電者是他大學時期苦戀、苦追,卻始終愛不到的女孩。
他曾對她說,「我要用奮不顧身的勇氣換妳一次心動!」
現在想來卻覺得可笑。
在女孩出國留學的那三年,他一次也沒找過她。
他做好準備,接起電話說,「這不是我的小太陽嗎?」
刻意輕挑的招呼,出於習慣。
「小太陽」是女孩的暱稱。
他相信,給女孩一個只有自己才能稱呼的名字,有一天終會贏得她的青睞。
可惜這一天還沒有來。
右耳,雨聲。
左耳,電話裡傳來喇叭鳴響。
而女孩熟悉的嗓音,卻還來一句陌生的回答。
「不好意思,手機是我撿到的,請問你能幫忙聯絡失主嗎?」
令他錯愕。
他勉強保持輕快的語氣,「在跟我開玩笑的吧?」
一瞬間十多種念頭閃過,他找不到除了「報復」以外的字眼。
他一直覺得,女孩痛恨他那三年的不聞不問。
很久以前,女孩問說,「既然奮不顧身,你願意陪我到墨爾本嗎?」
當然。
女孩笑了,笑得很開心。
又說,「只是開玩笑的,別當真。」
他將這份承諾烙在腦海。
卻成了遺憾。
女孩離開的那些年,他買了好幾本信紙。
但總在寫下地址後,又讓思念在抽屜裡擱淺。
出於小到難以察覺的自卑。
他害怕女孩並不想見他。
電話另一頭仍舊喇叭鳴響,有些刺耳。
她沉默許久,好像在斟酌字句。
「我沒有惡作劇,本來想直接把手機送到警察局的。」
她的聲音有些委屈。
「抱歉。」
他嘆氣。
「多年不見,我們竟是用這樣荒唐的對話再次開始。」
「……」尷尬蔓延。
「還是應該假裝沒發生過,我掛掉再重打一次?」她故作輕鬆。
他忿恨地搖搖頭。
自己最得意的「厚臉皮」也被女孩帶走。
他還記得兩人第一次約會。
她精心打扮,很美。
他帶她坐上纜車,透明壓克力板擋不住山城的夜景。
很浪漫。
「下面的人搞不好可以看見妳的裙底。」他開玩笑說。
女孩收攏裙子,憂心看著腳下點點燈火。
「不打緊,坐到我腿上就看不見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一閃即逝,她的臉蛋泛起一陣微紅。
他看見那晚最美的風景。
聽筒內惱人的喇叭聲終於消失。
「不只這通電話重來一次,我其實希望我們能夠重新認識。」
「你很篤定沒有認錯人耶。」她輕笑。
「因為這確實是妳的聲音。」
這個聲音旋在他耳畔三年了。
也將心懸著。
「對不起,但你如果找到手機的主人就知道認錯人了。」
她承受不了他的期待。
「女人離開的時候特別狠心,不是內心堅決,而是沒有感覺。」
他有感而發。
這是某個歷經滄桑的人告訴他的道理。
「說得很對。」她投降似地說。
而他則掙扎著如何開口,右手緊張掐住大腿。
「妳能假裝成我認錯的人,聽我幾句話嗎?」
電話另一頭悄然無聲,他當作同意。
「我有三年的時間可以搭上飛往南半球的班機。」
「我也可以寫一千封信,告訴妳我有多想妳。」
「但我最後甚麼也沒做…」
緣分只有一次。
很珍貴。
所以錯過就不會再有。
這是他自己說的。
說穿了,就只是不夠喜歡。
「她會了解的。」她把話說得置身事外。
聲音好溫柔。
也好無情。
電話掛了。
通話時間兩分四十八秒。
雨變大了。
他坐回車上繼續騎,在筆直的四線道奔馳時,手機垂在手上,
放開。
他迎風哼唱著歌。
最後竟然不是被悲傷擊敗,
而是無力感。
她剛回到台北,風帶來濕潤的氣味。
快下雨了。
她還來不及呼吸熟悉的城市那令人過敏的空氣,一陣尖銳的摩擦聲刺進耳膜。
一輛計程車在她眼前打滑,輪胎對柏油路面燒出白煙。
她被劃過來的車屁股輕輕碰了一下,跌坐下來。
手裡握著的手機摔到地上。
她倒在人行道的欄杆旁,愣愣望向前方。
計程車變形的車體內,喇叭還在響。
她飽受驚嚇,外表看似沒甚麼傷,而頹喪的樣子也沒持續太久。
起身後她環顧四周,隔了一會兒才確定方向。
臨走前她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機,發現螢幕正中間一道裂痕。
一刀兩斷?
她看著手機螢幕,光亮穿透裂開的玻璃鏡面有些歪斜。
誰的?
在送到警局以前,應該先告知主人的朋友。
電話簿裡一個人的名字前面有顆愛心,是很親密的意思吧?
撥通,響了許久後終於有人說話。
「這不是我的小太陽嗎?」
對方的聲音真討厭,但…
好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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