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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讓我感到自在的一貫姿勢。

       背部朝上,兩隻腳失控般的往外延展,手卻疲軟而鬆散的躺在兩旁。臉轉向左側,聲音逐漸從知覺中退去,眼皮緩緩的眨,想是要從遠處看進甚麼,但思緒直往腦海裡的記憶鑽去,一如以往睡前的胡思亂想,畫面像陳舊的相本翻開,一張一張。

  這張,是我剛滿十歲的時候,也是這輩子唯一慶祝過的一次
  生日,媽特地準備了一個蛋糕,我好開心地坐在餐桌的椅子
  上,邊笑邊晃。媽把相機安上腳架,想拍下我們一同切下蛋
  糕的模樣。這時看見爸拎著一只皮袋從房裡走了出來,重重
  甩在媽身上,從爸憤怒且不帶情感的嘴角,我沒能聽清楚他
  說了甚麼話,儘管媽的眼神不斷朝向餐桌,爸還是將她又拖
  又拉,帶出了家門;那一秒,我想停下椅子晃動去找媽媽,
  但身子卻還在晃,慣性將我摔向餐桌,狠狠嗑破我的下巴。

  喀嚓—
  快門只捕捉到一塊完完整整的桂圓蛋糕,記憶卻鎖下了我下巴與心頭上的疤,餐廳還是空蕩蕩,媽媽沒有回來。

  翻著下一張,腦海中的畫面停在第一天上班,我接過爸給的西
  裝,換上。我的消瘦身材使西裝看起來有點鬆垮,爸在鏡子旁
  注視著我整理衣著,一邊將原先繫在他脖上的暗棕色格紋領帶
  解開,為我束上,爸呢喃著說:仲由子路向孔老夫子拜師時,
  夫子向他交代,君子無時無刻都得正衣冠,子路到死那刻都牢
  牢記得。說完,爸拿出陳舊的相機,想為我拍下終於成為大人
  的模樣,爸站在離我五公尺遠的地方,不熟練的操作著;我則
  始終直挺挺的站著,深怕一鬆懈下來西裝就會從我身上崩塌。

  喀嚓—
  快門嚴謹卻僅留下胸襟上平順端正的暗棕色格紋領帶,記憶鎖住了我對爸的唯一一點好感,還有他叮嚀的那句話。

  畫面來到多年以後,這時的我已然有一個家,一個我應該很愛
  的妻子,幾個讓我想要不斷努力奮鬥的孩子,我生活的目標就
  是讓他們有更多的本錢選擇好的未來。那晚,老么跟我在巷口
  的麵攤,他已經十八歲了,用還帶點怯懦的口氣說他的規劃,
  他想唸電影科系,以後當個攝影師。我想勸他,我辛苦賺錢供
  他唸名校、補習,無非是希望他可以選擇好志願,將來過得優
  渥得意。話在嘴邊卻沒說出口,我只直直看著他,點了點頭。
  老么興奮的拿出相機,對我解釋這台新相機配備的變焦鏡頭,
  我其實沒有聽得很懂,只得將視覺注意力移回了眼前的麵碗。

  喀嚓—
  快門新潮的剪動,拍下的卻是麵碗裡的熱湯蒸散出來的霧,記憶悄悄鎖住了我寄託在孩子身上的期望,還有它承載的最後一絲力量。

  右眼收進的畫面逐漸染紅,記憶中的片段快速,也破碎的閃過。老大結婚喜宴中霓紅的雙喜字樣,惡性倒債的廠商老闆嘴裡的一口爛牙,八卦週刊角落新聞作者欄裡老么的名字…
  這是讓我感到自在的一貫姿勢。

  背部朝上,兩隻腳失控般的往外延展,手卻疲軟而鬆散的躺在兩旁。眼前斜倒的畫面中眾多隻腳交雜踩踏,發現本來應該安擺在胸前的暗棕色格紋領帶遮在左眼上,想起是誰說過君子無時無刻都得穿正衣冠。使勁的挪動一下手指,好像沒有反應,不過領帶也從臉上掉了下來,這樣就好,能好好看進遠方。在那裡,對街二樓窗邊,那人拿著相機好像往這裡拍呀,那鏡頭的樣式好熟悉,是叫…

  喀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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