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那是一道莊園式的華麗鐵門,黑到發亮的鐵杆之間有鑄工精細的藤蔓圖紋。鐵門中央圓盤裡浮凸著一隻鷹,牠的喙在月光下看起來格外銳利。

  儘管這裡是地段昂貴的別墅區,這股奢華氣勢仍顯得有些誇張。我下了車躊躇許久,還在猶豫該不該按下門鈴,大門卻自己無預警地開了,發出惱人的機械聲。

  「請恕我問個問題,」辦公桌後,一個垂首於資料中的男子問到,「你說的這座莊園,是從未見過?還是印象中有到過這個地方?」

  「我不是很確定,但莊園讓我聯想到外祖父母曾住過的地方。他們家後山某處確實有一道類似的鐵門,我沒進去過,但應該沒有夢裡見到的莊園那麼豪華。」

  「好的,我知道了。請繼續。」男子在筆記上寫了幾筆,要我說下去。

  既然門開了,我只好硬著頭皮進去。一路上延著車道行駛,本以為開一小段路後就會抵達宅院,沒想到拐了個彎,竟是一段僅可容納一輛車通行的山道。山道的一邊是灰黑色岩壁,另一邊則是無底深淵。

  我開得膽顫心驚,根本無從思考這種景象出現的合理性。平常我其實能夠察覺自己在作夢,而且還能在夢裡思考說,「這是惡夢,我得趕快醒來。」可是這次不行。在順著山道開到盡頭時,赫然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座懸崖的尖頂。

  下車走到崖邊察看,底下似乎是個垃圾場,堆放各種大型家電、雜物,還有無數輛報廢的汽車。在四下無人的情況下,一點風吹草動都很容易發覺。我看見垃圾場裡一輛生鏽的破車,車門突然晃動並掉落下來,接著一個人影從車內鑽了出來。

  第一次夢境就到這裡。

  「你說這個夢纏繞了你十多年?」男子已離開辦公桌,坐在心理諮詢時才要坐的短椅上。他是我的心理諮商師,坐姿非常僵硬。

  「是,內容都差不多。從第一次夢見自己走進莊園大門,長久以來都是破車裡的人一下車,我就醒了。」我躺在諮商師的另一頭,專讓病人放鬆用的舒服椅子上。

  「所以你從沒注意過那個人的長相?」諮商師又對筆記本加了幾筆。

  「很長一段時間,這個夢沒有進展,卻又三天兩頭出現。可是在我上大學以後,它就繼續演下去了!不是接續,而是從頭開始,然後劇情延長那樣。當然,為了把它夢完,我有時候必須要睡久一點嘿。不過總算看清楚那個人的樣貌…」

  垃圾場上空本來覆蓋一層薄霧,但破車裡的人下車後,霧就漸漸散去。迷濛中我先看見他的身影,好像沒有穿衣服,整身呈現皮膚色。後來視線越來越清楚,才發覺這個傢伙可能不是人,他全身光滑,沒有毛髮及肌肉紋理。最後才看見他的臉,找不到五官,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通通都從臉上消失,甚至連臉部凹陷及凸起都沒有。不過老實說,看到他這副怪樣,我心裡並不覺得意外。

  不知道盯了他多久,等我回過神後,只感覺這傢伙也在「看」我。他是沒有眼睛,可是整張平坦的臉是對準我這方向的,同時他還把手懸在胸前,似乎在猶豫、思考甚麼。

  每次夢到這裡,總有一陣恐懼襲上心頭。這是完全不可能習慣的。我轉身想要逃跑,驚覺背後竟成了一整片向遠端延伸的水泥平台,已經不是來時的山道,而我的車也不見了。

  我轉了個圈,才知道自己身在一望無際的月台上。奇怪的是,明明是晚上,夜空中卻出現一道彩虹,顏色非常鮮艷的彩虹,就像在圖畫紙上畫出來的一樣。

  即使在夢中,也會很直覺地做適當的事,所以我坐在長椅上等列車進站。過不久後,一列長度與月台極不相襯,只有三、四節的火車駛進來。停妥後,一道車廂門打開,探出一個穿著全黑西裝、黑襯衫、黑領帶的男人。他臉上戴著墨鏡,對我說,「想離開這個詭異的夢,就得跟我走!」

  「他的語氣頗有說服力噢,可是我沒理他,躺在長椅上直到天亮。之後也就只夢到這裡。」敘述這麼長一段夢境,讓我有點昏昏欲睡,看著諮商室天花板上彩繪的雲朵,我猜想,「是為了讓病人紓壓吧?」

  「不願順從夢中人的指示是嗎?」諮商師問。

  「不完全是,因為我注意到,黑衣男在說話時,嘴巴並沒有動。」我閉上眼睛,諮商室內相當安靜,只有諮商師的筆在紙上畫過的聲音。

  「所以,都只夢到這裡?」

  「對,從頭夢到這裡,從莊園大門到黑衣男。」我打了一個呵欠,繼續說,「這個長到不行的惡夢糾纏著我,害我每晚都睡不好。現在只要閉上眼睛,就得躺十三、四個小時。」

  「你擔心再夢下去,會一睡不醒?」諮商師這時停筆,應該是在思考吧。

  「是吧,就是這樣才得來找你。」

  「你來找我?」諮商師的聲音近在耳邊,「或許你還沒習慣夢境的完結?」

  我睜開眼睛望向天花板,彩繪的雲朵裡藏著一隻老鷹,牠的喙在燈光下顯得格外銳利。牆壁一角還有一道彩虹,顏色鮮豔得有些虛假。然後我看見我的諮商師靠過來,他平滑的臉上,沒有五官。
arrow
arrow

    azureye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