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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清晨的河濱公園是一片單調的藍,氣溫在太陽升起前降到最低。

  江隊長把警用背心的拉鍊拉到脖子,又一次發現胸口黃色的刑警兩個字已經掉色。這件外套他穿了二十多年了,陪他經歷過大小案件,包括環山路隨機殺人案、內科名車連環失竊案等。無論局裡的女同事如何暗示要他換件新的,他仍堅持每次出勤都要穿。

  皮鞋踩過濕草地,露水挾著泥土和草根濺到褲管上。江隊長一點也不在意,繼續快步走在他所認定的最短路徑,朝綠地另一頭的停車場前去。

  停車場中間停了一輛橘紅色的金龜車,遠遠看就很亮眼。殺風景的是,此刻一群鑑識人員正圍在它的四周,進行命案現場的採證工作。

  「甚麼情況?」江隊長來到鑑識人員旁邊,兩手插在口袋。

  前一晚的不平靜,讓全台北的警察都接到了緊急召回命令。江隊長雖然本來就在辦公室加班,但手邊工作臨時被打斷,還要協調後勤支援。事情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現在又接獲新的報案。他已將近二十四小時沒睡,心情糟得很。

  「報告江隊,死者是個男的,死亡時間超過兩小時。初步研判,死因是下體爆裂、失血過多而死。」內湖分局第三小隊偵查員盧新志說,他是第一個抵達現場的警察。

  「下體爆裂?怎麼又是這種離譜的死法?現場還有甚麼人?」江隊長問。

  「死者的女性友人,也是她報案的。她說──」

  「說他們是在做那件事的時候發生的啦!這傢伙的老二突然就爆了,還留了前面半截在她裡面唷。」一名戴著口罩的鑑識人員擅自插話。即使不用看見他揚起的嘴角,也能從那張被拉撐的老臉猜到他笑得有多誇張。

  「亂七八糟!那女的人在哪?」聽到這麼噁爛的死法,江隊長一點也不想探頭進去金龜車裡查看屍體,打算先聽聽目擊者的供詞。

  「她在巡邏車那邊。維維正在安慰她。」盧新志說。

  「維維是誰?啟明沒有來嗎?」

  「他好像被調去小巨蛋那邊了。」

  「搞甚麼東西怎麼沒人跟我講一聲。」江隊長碎念著走向巡邏車。

  巡邏車旁,一個穿著標準制服,綁著馬尾的年輕員警兩手撐著膝蓋,半蹲在車門邊,應該就是維維。她正在安撫坐在後座的女人。

  那個女人身穿一襲黑色緊身洋裝,腿上絲襪被扯得破爛不堪,小腿皮膚還殘留幾點乾掉的紅棕色血跡。她的上半身披著一件警用長袖外套作為遮掩,但還是看得出來洋裝領口被拉鬆了,可以想像昨晚經歷一場很激烈的「打鬥」。

  「還可以嗎?方不方便問幾個問題?」江隊長不像詢問,更像是命令的口氣。

  「隊長,她現在情緒不太穩定,可能還沒辦法。」維維湊到江隊長耳邊說。

  江隊長沒有理會維維的建議,繼續向女人問話。「男朋友當著妳的面發生這種事,我很能了解妳的心情。不過我還是要問妳幾個簡單的問題,這對我們辦案有幫助。」

  「他才不是我男友。他是個變態!」受害女子從車裡探頭,瞪視江隊長。

  女人剛才一直坐在車裡,從江隊長的角度,沒法看見她的臉部全貌。他這時候才看到她臉上的妝暈成一團,口紅胡亂抹上右邊臉頰,深黑色的眼線也混著淚水,染髒原本還算漂亮的臉蛋。

  「拿張紙給她擦擦。」江隊長皺著眉頭。

  「我幫她擦過了,擦不太掉。」維維一臉憐憫。

  江隊長右手舉到嘴邊,直到碰上嘴唇才想起手裡沒菸。他以前思考時總是要來一根,如今戒菸多年了,這個小動作還是改不掉。「小姐,如果這男的不是妳男朋友,那你跟他是甚麼關係?為甚麼三更半夜要跑來這裡?」

  「我們在網路上認識,今天才第一次見面。我不知道他是誰,連本名也不曉得。他只告訴我他叫M,在洋酒代理公司上班。」女人說。

  「網路認識?第一次見面約在這種地方?方便告訴我妳的職業嗎?」

  「我在外商銀行上班,不是你想的那種工作!」女人說。

  「隊長,你怎麼這樣問?」維維也擺出一臉的責怪。

  江隊長覺得莫名其妙,幹了警察二十多年,從來沒人說過他的問案方式有甚麼問題。這個剛從警校畢業沒多久,在分局裡見都沒見過一面的小女警竟然當著外人質疑他,心裡訝異大於憤怒。

  「你們女人比較懂女人,那就你來問吧。」

  維維打開巡邏車副駕駛座的車門,面朝外側坐了下來,和女人的視線保持平行。「脖子還會痛嗎?」

  「好點了,謝謝你。」女人揉一揉脖子。

  江隊長看見女人手摸著的地方有道紫青色勒痕,剛剛怎麼沒注意到。

  「我以前也見過幾次網友,經驗有好有壞。依我的個人小統計,網路上聊得越久,見面時失望就越多,你說呢?」維維問。

  「嗯。我跟他認識快一個禮拜才見面,聊天時完全想不到他會是這種人。」

  「小姐,你這麼說的意思是認識一個禮拜就夠久囉?」江隊長忍不住插嘴。

  維維抬頭瞪了一眼江隊長,暗示意味明顯。

  「幹嘛?我就真的不懂你們年輕人──」江隊長看著維維冰冷的表情,也不再自討沒趣接話,摸摸鼻子回去鑑識小組那邊。

  終究得要看看屍體。天色還不夠亮,江隊長拿起手電筒往金龜車裡照。車內仍舊飄著濃濃血腥味,但出乎他所料,血跡並未噴得到處都是,內裝還維持大致上的整潔,而主副駕駛座則被調成適合躺下來的角度。

  死者尚未移開他斷氣時的位置,以一個極度扭曲的姿勢蹲坐在副駕駛座前方的踏腳空間,面向座椅。他的褲子已經不知道脫去哪裡,下肢光裸而彎曲,小腿抵著真皮座椅的前緣,大腿緊貼自己的身體,就像貨物一樣被塞在那裡。至於傳聞中爆裂的生殖器還隱沒在陰影之中,被身體遮擋住。江隊長暫時還不想把屍體翻出來研究。

  手電筒光線直射死者,照亮那張有些灰白的臉。他的鼻樑歪曲,嘴角有一塊十元硬幣大小的深紫色瘀青。看來的確如女人所說,兩人關係並非那麼親密。

  「阿順,來一下。」江隊長叫來那位戴口罩的鑑識人員。「你說生殖器爆裂是裂成兩半的那種裂?還是──」

  「裂成兩半的那種,江隊長,這裡是前半截!」阿順把一個裝在密封袋裡的蠟黃色肉條甩到江隊長眼前。

  「拿開,別靠那麼近。所以這東西是在哪發現的?」江隊長想像了一個自己都覺得淫穢的畫面。

  「它掉到手煞車旁邊了啦。那兩根東西差不多粗細還不好找哩!」阿順發出氣喘般的乾笑聲。

  「能辨識得出來它是被甚麼東西弄斷的嗎?」

  阿順左顧右盼,悄悄拉近與江隊長之間的距離。「我不會說是被那女的夾斷的,不可能,又不是陰牙人,對吧?但從斷裂面來看,它也不像是被切斷的,江隊你看。」

  「用講的就好,不必拿過來!」

  「噢好,對不起啊江隊長。」阿順上半身微傾。「據我的觀察,這條老二的斷裂面很怪,很不平整,絕對不是用刀子割下來的,撕扯的力道更多一些。」

  「會不會是,嘴巴咬?」江隊長稍微想像一下,胯下就不禁發麻。

  「這我就不敢保證囉,倒是上頭還有一點燒焦的痕跡。」

  「燒焦?所以它是被活活燒斷的。」

  「也沒那麼焦。從出血量來看,還是受外力拉扯的可能性比較高,你別看椅子上乾乾淨淨的,他窩的那裡可是噴了一大灘啊!」阿順躲在口罩後頭的嘴角似乎又在怪笑。

  江隊長視線從金龜車裡移開,看見維維已經問完話,正朝這邊走來,還一邊重新紮好她的馬尾。真的搞不懂她,問幾個問題幹嘛把頭髮放下來?

  「隊長,我問完了。」維維說。

  「問完就說啊。」看她一派輕鬆的模樣,江隊長很不是滋味。

  於是維維把女人告訴她昨晚的事發經過重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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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zureye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