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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入冬以後的台北城,天空總是蒙著一層濁重的白色。

  稍有閑情雅興的文人,也許會說這白得虛無飄渺,頗有人間仙境的感覺。

  為了生活庸庸碌碌的一般人,大多也都是這種人,則會說這白得壓抑鬱悶,像一曲令人窒息的哀歌。

  阿齊站在醫院走廊,望著也看不了多遠的窗外。自從離開台北監獄已經第七天了。他沒有受傷,卻是以傷者的身份被送來醫院。

  警方隨即對他展開一場問訊馬拉松,迫切想要知道犯人破壞獄門的方法、是否有人接應,以及從哪裡逃出去等問題。他把知道的答案盡可能全說了。只是調查人員無論如何搜索,就是找不到那條神秘地道。最後,他們決定暫時把阿齊留在醫院,宣稱這樣會比較安全。但他覺得自己更像是遭到軟禁了。

  護理站大廳電視機正在播報警政署記者會的新聞。署長丁仁均面前擺了十幾支麥克風,表情看起來相當嚴肅。因為台北監獄淪陷當晚,上頭便拍胸脯保證會在十天之內將逃犯全數緝拿歸案。現在不僅逮捕進度落後,還有多名警察落入陷阱殉職,重挫警方士氣。

  「署長,警方目前逮捕多少逃犯?是否已經掌握學院的企圖?」一個電視台記者起身發問。

  「有在掌握。我們已經將警力加強部署在北台灣,並且跟軍方合作,各個交通要衝都會定點、定時實施這個盤查。如果有可疑人物出現,三分鐘之內就能召集部隊進行圍捕。請市民不必恐慌。」署長說。

  「但是署長,那些犯人根本不怕子彈,要不然前幾天也不會發生二十幾條人命的慘劇,你們到底要怎麼逮捕他們?」另一位記者提出質疑。

  「這個……那些都是學院刻意製造動亂的宣傳手法,他們沒有這種能力,請媒體朋友不要協助恐怖份子散播不實訊息。」署長鼻頭擠出幾粒汗珠。

  「可是署長,醫院都被逼得要替市民施打疫苗了。網路上也有人拍片示範注射後身體快速復原的效果,這怎麼可能是假的呢?難道警方還要繼續裝聾作啞嗎?你們真的要放著人民的生命安全不管嗎?」又一位記者發問,咄咄逼人。

  「你們這些人不要再煽動民眾了!我說了,那些都是假的,一切都在警方的掌握之中。我們已經調出台北監獄連外道路的所有路口監視器,很快就可以將他們逮捕歸案,請各位給我們一點信心,還有再多一點時間。」

  「不好意思署長,我真的沒有要質疑警方的意思,我們都知道你們辛苦了。只是能不能跟我們說說,到現在一共抓到了多少逃犯?可不可以給我們一個具體的數字?」負責跑政治線的小偉哥也在現場,用一對誠懇的眼神看向署長。

  署長沉默許久後才開口。「暫時還沒有進展,不過我們──」

  話沒說完,現場已被一片譁然的議論聲掩蓋。

  逃犯逮捕進度:零。

  目前為止,學院的所作所為都是謎。他們擁有一群能夠無限再生的犯人,可以說是毫無弱點,唯一缺陷只怕藥效過了。按照常理推斷,這時候更應該直接來一波正面進攻,把各大公家機關佔領下來,之後大可以為所欲為。然而這段時間他們只是消耗警方戰力,選擇在城市裡打起游擊戰,還把藥劑能力賦予一般人。除了破壞社會秩序以外,這麼做絲毫沒有實質意義。他們究竟在盤算些甚麼?

  局勢愈發詭譎,身旁卻沒有人可以跟誰討論……要是王翔沒事就好了

  阿齊仍對這件事情感到自責。他想起王翔從監獄裡抬出來的那副殘破身軀,全身多處遭到鈍器重擊,脖子上還有一道嚴重勒傷,昏迷指數只有七分,現在還住在加護病房,能不能醒來也不知道。他多次想去探視王翔,都被院方以病人情況不穩定為由拒絕。

  離開護理站大廳,阿齊彎回淺橘色的走廊,朝他的病房走去。他不曉得還得在這裡待上多久,勉強值得高興的是在這個醫療資源缺乏的時候,竟然還能分到一間單人房,不必受到別人打攪。

  推開房門走進去,他看見安妍在床上睡著了。

  自從學院在小巨蛋發動第一波恐怖攻擊開始,國內所有機場全部封閉,在航空公司上班的安妍因此賺了一個沒有限期的長假。這幾天她也乾脆搬進醫院陪阿齊同住。

  他為她拉上毯子、輕撫她的背。這個動作卻不小心把她吵醒了。

  「你去哪裡?」安妍說。

  「房裡消毒水味好重,我到走廊透透氣了。」事實上,阿齊是又一次跑去向護理站打聽王翔醒過來了沒有。

  「齊,下次要去哪裡先跟我說,好不好?」

  「我有說呀。」阿齊逃避式的微笑。

  「你答應我不會去查案子的,結果呢?遇上這種事,你知不知道我很怕今天躺在加護病房的那個是你?」安妍眼眶有些濕潤

  「我知道。可是王翔被學院的人害成這樣,我真的沒有辦法──」

  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護理師帶了三位訪客進來,是阿齊公司的同事。

  「莊睦齊,你看起來很好嘛,我還以為我一次折損兩名大將哩!」總編輯一進門就大喊,立刻被護理師白眼。

  「嗯,是我把他拖下水的。」阿齊說。

  「不要這樣說啦,你沒事就好,王翔也會醒過來的。」徐子晴說完又對著安妍擠擠眼睛。「阿齊你沒跟我們介紹,這是你女朋友嗎?」

  「你們好。」安妍強擠出一絲笑容。

  「阿齊碰到這種事,你一定擔心死了吧?我覺得你好勇敢,如果我是他女朋友,大概會嚇到連哭三天三夜吧。」徐子晴說。

  「你想都別想,阿齊不會跟你在一起。」陳伊恩吐槽,轉頭把電視機轉開。

  「反正沒甚麼大礙,莊睦齊,公車割喉案你也算是理出一條線了,既然都跟學院有關,是不是該準備歸隊?你明白的,世道亂啊,更是我們這種媒體人應該要挺身而出的時候!」總編輯一派正經的胡說八道。

  「對呀,你看我們百忙之中還抽空來看你,代表你多重要!」徐子晴說。

  「有嗎?我以為你是來看阿齊的女朋友長甚麼樣。」陳伊恩話才說完,肩膀就被徐子晴重搥一下。

  阿齊看著他們打打鬧鬧,憂鬱的心情稍稍舒緩一些,也慶幸不是所有人都被這一連串的黑暗事件給抹上絕望。「我知道公司缺人手,可是我還不能回去。」

  「為甚麼?」總編輯說。

  「警方好像不信任我。雖然他們沒有限制我的行動,但感覺總有人在我附近監視。」一瞬間,阿齊察覺安妍飄來緊張兮兮的視線,連忙又補上一句:「也不是十分確定就是了。」

  「怎麼會這樣?你看見誰跟著你嗎?」總編輯說。

  「還沒有,就是出於一種直覺。」

  「我想他們應該是為了保護阿齊吧?」安妍說。「警察說學院有極高機率會對逃獄事件的目擊者下手,所以才會在他身邊安插幾個便衣警察?」

  「我倒認為未必。說不定是警方覺得阿齊很可疑呢?」陳伊恩說。「你們仔細想喔,在公車割喉案發生以前是不是沒那麼多事,社會一片祥和?結果那次之後學院接二連三發起行動,先是小巨蛋恐攻,接著又囚犯逃獄,再來是多起殺警案。巧合的是,前幾次事件阿齊都在現場耶!說起來如果不是他帶賽,更大的可能就是他也是學院的一份子吧!」

  「陳伊恩你玩笑開過頭了!」徐子晴說。

  「我也只是合理懷疑──」

  「我想問問到底哪裡合理了?」安妍原先維持的笑意變得僵硬。「還是你也想來碰碰看這些事?假如今天你是受害者,你的朋友就在你面前活活被打成植物人,結果還有人認為是你做的,你又會有甚麼感覺?」

  「他這個人說話就是白目白目,沒有惡意的啦,你不要生氣喔。」徐子晴拉著陳伊恩往病房外走。「總編走了啦!阿齊我們下次再來看你。」

  總編輯嘆一口濁氣。「莊睦齊,我還是希望你回來。盡快啦,好不好?」

  阿齊跟到門邊,送走一群同事後,轉頭才看見安妍偷偷擦了一下眼眶。他坐回床邊摟著她的肩。「對不起,這一切是我的錯,我答應你。」

  「答應甚麼?」安妍抬起臉。

  「戒掉我的好奇心,保證不會再去追查學院的事情!」阿齊豎起三隻手指。

  「這種保證哪有用?你之前也答應過啦。齊,我沒辦法一直在你身邊看著,你老是讓自己身陷險境,要我怎麼不擔心?」

  「我知道。」阿齊看進安妍的眼睛。「所以我不能讓你跟我一樣危險。」

  安妍茫然了一會。「你該不會要說跟著你不安全,想跟我分手吧?」

  「你又是從哪部戲看見這套劇情的?我從沒這樣想過。是你剛剛跟我同事說的話,讓我有些在意。」阿齊說。

  「難道我有說錯嗎?」安妍把床上的薄被丟開。「誰會願意一直跟兇殺案扯上關係?他覺得可疑為甚麼不自己去查,還在那邊──」

  阿齊握住安妍的手,接收她瀕臨爆發的情緒。

  「我指的不是最近。我想說的是……一段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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