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22.

  猶如觀眾聽見催眠師的暗示指令開始手舞足蹈。盧新志一見爆炸頭男子穿著囚服,頓時理智盡失,也不管江隊長就要往店門外跑。

  嘎啦、嘎啦、嘎啦。

  店門方向傳來機械運轉聲,沒有滾動幾圈,原先半拉的鐵門就全部關上了。外頭射進來的自然光線完全被遮蔽,陰影籠罩了整間拉麵店,剩下逃生警示燈繼續維持照明,在每個人臉上打了一層綠色光暈。

  真有陷阱?

  江隊長槍口依然指著爆炸頭男子,勉強說服自己接受這最壞的可能性。「啟明,看看這麼回事。」

  偵查佐沒有回應。空氣中只有另一個同事縮到角落的啜泣聲。

  江隊長側身瞄向玄關,一道人影從店門的方向走過來。

  「啟明,鐵門是你關的嗎?」江隊長從未想像過自己可以發出如此困惑的嗓音,有一個比中了埋伏還要苦澀的念頭在他心中爆發。

  「對不起,江隊,這是一場表演。」林啟明說。

  「啟明哥啊!」盧新志的啜泣已經演變成嚎啕大哭。

  「林啟明你在發甚麼神經!」江隊長暴躁狂吼,試圖以音量掩飾恐懼。

  「我們要讓人民相信警察已經無法保護他們了,這個社會不應該由一群虛偽的執法者來營造假和平。」林啟明的聲音平板不帶感情。

  「你在說甚麼!甚麼叫假和平?啟明,你是個警察,我們的工作就是打擊犯罪,你難道不知道這有多重要嗎?」江隊長說。

  「就因為我是個警察,才知道犯罪沒有終止的一天──」

  「江隊長,你還沒聽明白嗎?」這時一個男人從廚房走出來,踏著輕靈如貓的步伐走進用餐空間,在爆炸頭男子身旁停下。

  惡名昭彰的教授。

  「教授?」江隊長偏轉槍頭。「王八蛋!林啟明,我還以為你有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竟然是跟學院的人一夥!他們怎麼攏絡你的?威脅?利誘?」

  「不好意思我打個岔,」教授說。「江隊長,不知道你看不看偵探漫畫?我雖然年紀大了但多少還會看一點,這讓我比較容易跟學生們溝通。說回來,你有沒有覺得奇怪,為甚麼漫畫裡那些殺人案總是圍繞在主角旁邊發生?難道他們真的命犯天煞孤星,注定剋死其他人嗎?」

  教授臉上堆滿笑意。「當然不是這樣。在我的想法裡,從一開始所有事件都是已經設好的局,不是主角到了它們才發生,而是早就在那邊等著主角啦!我這樣講,你有一點概念了?」

  江隊長沒有回答。他發現自己腹背受敵,只能稍微後退一步,靠向躲在牆角早已失去戰力的盧新志。

  「所以說你們警察就是死腦筋,一點聯想能力都沒有。」教授嘆一口氣。「我是好心要告訴你,啟明其實一直都是學院的人,從你認識他之前就是了。我們沒有綁架他家人,也沒有給他好處。」

  江隊長瞪著教授,表情像是聽了一個全世界最爛的笑話。

  「江隊長你放心,學院一直都有好好照顧啟明,上次小巨蛋行動也是由他規劃。這次更是,他負責在警察內部散播恐懼的種子,癱瘓──」教授看了盧新志一眼。「一些警察的鬥志。」

  盧新志抬起頭,眼神破碎。「啟明哥,那些畫面是你故意給我看的?」

  「對。」林啟明猶豫了一會。「小志,身為一個最前線的執法者,你如果碰上打不過的罪犯不會覺得很無助嗎?你的反應說明了警察也會恐懼、也會放棄。這樣還有甚麼資格站在人民前面?」

  「你們究竟想怎樣?把整個台灣瓦解嗎?」江隊長憤恨難平,完全無法理解曾經重用的部屬話中的邏輯。然後,他才想起教授剛從廚房走出來,該不會由後門包抄的維維和另外兩名港墘所員警已經遭到毒手。「我的其他隊員怎麼了?」

  林啟明的眼裡出現一絲閃爍。

  「你說後門那三個的話,大概是活不成了。」教授擺出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但你也不必覺得不公平,好像這種事只在你的小隊員身上發生。因為現在這個時間,我們還有其他成員在不同角落撲滅警察。我想是吧,他們差不多會死掉。」

  槍響連發。聽見這些讓江隊長再也無法冷靜,直接朝著教授開槍。可是對方好像早就預料到他的反應,把身邊的爆炸頭男子當作肉盾。

  子彈再次消失在爆炸頭男子的身體裡,而且還是相當致命的胸口。但他仍兀立原地,晃也沒晃一下。

  「媽的──」

  江隊長準備再次開槍時,林啟明卻撲了上來,奪去他手中的槍。

  「沒用的,他們打不死啊!」盧新志又抱頭哭叫。他已經不是警察了。他只是一個被怪物嚇壞的弱小凡人。

  「人在面對未知的事物時最容易失去自我了。」教授拿出手機,黑色小盒閃起點點紅光。「不只警察,我們要將恐懼傳染到全世界。」

  「終於可以動手了吧?」爆炸頭男子獰笑,隨即從桌上抓起筷子,以不可理解的狠勁捅入拉麵店老闆的耳朵。接下來的虐殺場面也全被手機錄下了。

  「我早就說過要看看你的腦袋裡,裝了、甚麼、東西!」爆炸頭男子拿著筷子拼命往老闆的耳朵搗,旋轉手腕的動作像在打蛋一般,同時製造了雙重慘叫。一重是老闆的,另一重是盧新志的。

  表情混著歉疚、懊悔還有痛苦,老闆臉頰貼著桌面,四肢抽搐,無力對抗爆炸頭男子在他腦袋裡的胡搞瞎搞。他不再掙扎了。

  爆炸頭男子則像是要做最後的擺盤一般,拿起麵碗沿著筷子將麵湯灌進老闆的耳朵裡。融合腦漿與血液的濃稠湯汁漫了出來,流過老闆的顴骨,匯聚在鼻翼短暫停留,接著從人中附近傾洩脫離那張飽受折磨的臉。

  「感覺劇情張力還不太夠,好像需要多一點反抗。」教授沉吟。

  「那個?」爆炸頭男子指了指盧新志。教授點頭。

  「王八蛋!你先來殺了我!」江隊長雙手反綁,被林啟明制在地上。

  爆炸頭男子踏著勢在必行的腳步,走向蜷縮在角落黑影裡的盧新志。

  「不要、不要、饒了我!」盧新志手裡還握著槍,卻連使用的意圖也沒有。

  「我也是聽命令的,真對不起嘿。」爆炸頭男子面露微笑。

  空氣中盪起悶悶的兩聲槍響,大部分音波都被爆炸頭男子的肚子給吸收了。他把盧新志抓起來狠狠往牆壁上撞了幾回,接著一隻腳踩住年輕偵查員的左小腿往側向一跺,腳脛骨應聲碎裂。

  頭被撞得神智不清的盧新志被劇痛喚醒。他已叫不出聲音來,牙齒緊咬著不斷噴出唾沫。爆炸頭男子抓住他軟趴趴的那條小腿,拖行經過江隊長,最後丟在教授面前好拍攝特寫。

  「這一段可以,接下來還要再補幾個畫面。」教授說。

  是甚麼樣的邪惡,竟讓人變得如此殘忍?江隊長望著昏死在地上的盧新志,驚駭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知恍神多久後才發現爆炸頭男子已經他的面前。他閉上眼睛,等待死亡降臨,在黑暗的漫長屏息過程中,聽見一個聲音──

  叩、叩。

  木頭敲擊聲,不特別響,可是聲音清亮。江隊長睜開眼,發現所有人都循著聲音看向廚房門口。一個長髮垂肩,身上穿著警察制服的女孩站在那裡。她就像從自家廚房走出來一樣自然,手又在木造裝潢上敲了兩下。

  叩、叩。

  「嗨,我還沒死唷。」是維維,她還活著!

  「怎麼會?」教授放低手機,臉色相當難看。他跟維維的距離不過兩步。

  「仇家太多,不能一點準備也沒有呀。」維維的制服穿得凌亂,第一顆鈕扣鬆開。她的語氣也和平常不同,帶有一點輕慢。

  教授恢復成原來的輕笑,然後在不到半秒之間拔槍朝維維射擊。

  沒有華麗的翻滾,維維只是一個巧妙的墊步,不發一點聲響避開子彈,還趁勢往前移動到爆炸頭男子的身邊。她的纖細手指搭上對方手腕,喀答一聲,已將他的腕關節折斷,並把整個人翻倒在地。下一秒,她又是一個踢擊,震退站在江隊長身後的林啟明。

  江隊長目瞪口呆,在腦內翻找警用防身書看看何時有這套又快又強的側踢。維維及時把他推開,預先閃過一顆朝他射來的子彈。

  教授收起上揚的嘴角,一槍槍瞄準維維靈動的身形。他曾自謙不太會用槍,當然是謊話,他的槍法可好了。

  然而火光、槍聲、硝煙充填整間拉麵店,子彈卻未能沾到維維身上分毫。她的動作不特別快,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從容,但就好像有預知能力一般,總能在子彈著落之前先一步脫離靶心。

  木屑飛舞間,維維再度欺近教授,她的左腳微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連續發動上中下段的三次踢擊。除了第一腳被教授用手擋下之外,其餘兩腳都紮紮實實踢進肉裡,把他轟向餐廳中央的十人座位間。

  「快走!」維維朝江隊長大喊,聽不出劇烈動作後的喘氣。

  江隊長愣著點點頭,扶住早已沒了動靜的盧新志往廚房方向撤退。

  爆炸頭男子爬了過來,又是扯住盧新志的斷腳,讓他們一時之間走不開。

  教授從桌椅堆中狼狽爬起,槍管瞄準,以往藏於兩眼間的笑意盡失,只剩下濃得散不去的殺意。

  維維發覺不對,一把扯住從後面扯住江隊長常穿的那件警用背心,使勁將他整個人往後拖。但是,這也讓江隊長鬆開抓著盧新志的手因此鬆開。

  砰、砰!

  冷酷而致命的兩聲槍響。殺人槍。

  第一顆子彈打中江隊長,幸好他被維維向後拉,只打中肩上的防彈衣。

  第二顆子彈則不偏不倚穿進盧新志的眉心。這個掛著一線三星,年輕而膽小的偵查員兩眼瞬間失去光澤,脖子向後一倒躺下,再也爬不起來了。

  驚訝、悲慟,最後是憤怒,江隊長發狂般嘶吼,淚水模糊他的眼睛。他被維維拖著從廚房後門離去,速度好快,殺人兇手站在原地,也沒有要追擊的意思。

  通過廚房,鍋碗爐具在視線兩旁退去,途中還絆到兩具穿著黑色衣服的店員屍體,又在後門口看到另外兩名港墘所的同事,死去。

  江隊長從沒想過同袍、夥伴之類的事情,這時候他的思緒裡開始無預警播放第三小隊隊員一同討論案情的場景,直到被一個身穿黑色西裝,掛著淺淺笑意的男人打斷。

  配槍以來的這二十年職業生涯通通是屁,他甚麼也保護不了。捍衛警察的尊嚴與正義?這種事跟他再也沒關係了。

arrow
arrow

    azureye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