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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巡邏車警笛一路放聲尖叫,劃破寧靜的街道。

  江隊長和第三小隊隊員坐在車裡,以最快速度趕往現場。

  「我真的搞不懂,那些犯人拼了命想從監獄裡逃出來,為甚麼還有人急著想被關進去?搶著吃牢飯也得挑時間啊!」江隊長痛罵。

  「隊長,你會不會覺得今天外頭好像怪怪的?」維維說。

  巡邏車開到江南街附近。平常這裡午休時間總會聚集一堆上班族,此時卻顯得格外冷清,沿途店家通通拉下鐵門,路上居然連一個行人也沒有。

  江隊長往四周看去,確實有點不太尋常。他的視線飄向一棟公寓二樓,有位中年婦人原本還站在窗邊,一見到警車馬上關了窗戶躲進去。

  「我如果不是警察,應該也會想要躲在家裡。」偵查員盧新志的聲音很是怯懦。「犯人逃獄兩天了,到現在一個也還沒抓回去。大家都在罵我們,但又不是我們不想抓,要是他們看了那些監視器錄像可能就──」

  「這種話私底下講可以,出來就閉上嘴了。」江隊長正色說。

  盧新志低聲稱是。

  車子在小公園前的T字路口停下,前面還有另一輛巡邏車。港墘派出所的員警已經到了。他們一看見江隊長下車,快步走過來打招呼。

  江隊長點頭示意。「甚麼情況?」

  「報告隊長,是那間拉麵店員工報的案。」其中一名派出所員警說。「好像是客人和店家起衝突,跑進廚房裡拿刀砍人。」

  「是逃犯嗎?」盧新志急著問。

  「不知道,我們也是因為不確定才不敢輕舉妄動,想等支援來了再說。」派出所員警同樣神情緊張。

  江隊長轉身回望,對街的拉麵店鐵門半拉下來,遠遠看過去裡頭很暗,無法得知確切情況。「那有沒有人受傷?」

  「報案人說已經有兩名員工被砍傷了。」

  「混帳!台灣就是奧客太多才會搞成這樣,有甚麼事情好好講不行嗎?這間店也真是的,沒人上街了還硬是要開門,要錢不要命嘛!」江隊長說。

  「但是,」維維指向拉麵店鐵門。「嫌犯如果只是一時衝動犯案,傷人以後應該會馬上逃離現場,而不是把鐵門關著等警察吧?傷者搶著要逃出來,也不會是拉鐵門的人。到底是誰會這麼做呢?」

  「這點我們也不太清楚,到的時候鐵門就拉下來了。」派出所員警回答。

  「大概是犯人覺得自己逃不掉,以為這樣我們就進不去了吧。」江隊長說。

  維維歪著馬尾,陷入沉思。

  「啟明,你今天怎麼特別安靜?」

  偵查佐林啟明一路上都沒說過半句話,這時聽見江隊長的叫喚才回應一聲。

  「你怎麼看?」江隊長又一次把隱形的菸含在嘴上。

  「感覺只是臨時起意的犯行,我們小心行事就是了。」林啟明說。

  「江隊,確定不用叫上支援嗎?萬一裡面那個是逃犯怎麼辦?」盧新志說。

  「小志,我在車上說過甚麼?不要再提這件事了!」江隊長說。

  為了避免社會恐慌,有關犯人逃獄的一切細節對外一律淡化處理,特別是他們殘暴攻擊戒護人員的經過。然而在警界內部,到處流傳各種誇張八卦,有人宣稱看過監獄內部的監視器影像,描述那場有如活屍末日般的血腥屠戮,包括犯人們被子彈打中後又如何站起,以徒手活生生肢解擋在面前的戒護人員。

  內湖分局當然也受到這些訊息影響,年輕警察無不擔心執勤時碰上那些犯人。當然也有些鐵齒的老古板,怎樣也不願相信電影情節會在現實中上演,而江隊長便是其中之一。

  「就算對方真是逃犯,他也只有一個人。這種小事還要叫支援,難道要讓上面的人覺得我們能力不足?裝備檢查一下,我們準備攻堅。」江隊長又問派出所員警說:「這間店有沒有後門?」

  派出所員警點頭。「後面有個門可以通到廚房。」

  「好。啟明、小志,我們從前面進去。維維跟港墘所的同事從後門包抄,你們不要輕舉妄動,斷他退路就好。都聽懂了就行動。」

  江隊長見眾人動作後,又輕輕拉住維維。「你第一次圍捕,注意安全。」

  「你們才是。」維維視線迎向江隊長。

  一瞬間他還以為維維又要吵架,可是她的眼神相當認真。他點頭接受了。

  北面山區隆隆鳴響,一塊又黑又重的烏雲壓了過來,感覺待會應該會有一場午後雷雨。不知是不是天氣的關係,江隊長胸口有股說不上來的鬱悶。

  第三小隊隊員警槍上膛,採取略微蹲低身子的潛行姿勢接近拉麵店正門。

  走在最前面擔任偵查位置的林啟明隔著透明玻璃門往內望,隨即揮動劍指向前,打出可以通行的暗號。盧新志在江隊長授意後,緩緩推開店門。

  沒鎖。門被推開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但是才開出僅可供一人通過的寬度便碰上阻礙。地上躺了一個穿著黑色拉麵店制服,頭上包條日式頭巾的女孩。她的頭把玻璃門擋住了,再也推不開,而背上還有一道破裂的開口,看來是準備逃脫時被歹徒從後方攻擊。

  林啟明檢查女店員的生命跡象,搖頭。

  江隊長使了眼色,要隊員們提高警戒。

  「江隊,我們真的不叫支援嗎?」盧新志再一次詢問。

  江隊長皺著眉頭,壓低音量說:「警察的第一要務是阻止犯罪,不是收拾善後!現在犯人就在裡面,他還在繼續傷人。我們沒有時間等支援!」

  盧新志的表情相當挫敗。

  第三小隊一夥人緊握手裡的史密斯威森手槍。他們懸起腳跟,慢慢踩過店門到櫃台之間約莫三公尺長的玄關。在這個緊要關頭,拉麵店為了追求低調風格而有些浪費空間的室內設計,竟然成了他們最好的隱蔽。

  江隊長蹲在櫃台前,小心翼翼從側邊探頭,看進一盞燈也沒開的店裡頭。

  裡面是一個十坪多的方形用餐空間,正中央直直擺放一張八人座長桌,兩側牆邊還有四、五組雙人座小桌。最後面有一個緊急逃生出口,上頭的綠色照明燈是整間店裡唯一的光源。它照著廚房邊,有個身形肥胖,頂著爆炸頭的男子坐在角落座位。從他腦袋直點、不停發出咂嘴聲看來,似乎正在品嘗拉麵?

  方形小桌上擺了幾個黑色大碗。爆炸頭男子換了另一個麵碗到他前面,舀一口湯往嘴裡送,稍稍點點頭說:「這味噌湯還可以!」

  「はい。」還有一個人的聲音。

  江隊長又把頭探出去一點,看見小桌對面另一個男人。他與門口倒地的那位女店員一樣穿著黑色制服。從他用日語回答爆炸頭男子,以及正襟危坐的姿勢推斷,應該就是拉麵店的老闆。

  爆炸頭男子繼續他的拉麵鑑賞會。他夾起一筷子麵條用力吸入口中,發出唏哩囌嚕的聲響,隨後又裝模作樣仰起頭,嘴裡細細咀嚼。最後他夾起一塊看起來是叉燒肉的東西咬了一口,才咬沒兩下便將肉吐回碗裡。

  「這叉燒也太難吃了吧?肉質柴而無味,而且還是冷的,你把客人的舌頭當成甚麼了!」爆炸頭男子拍桌,震得其中一碗拉麵摔出桌外,灑了滿地湯汁。

  「すみません!」老闆垂頭道歉。

  爆炸頭男子絲毫不領情,站起來右手一揮就往老闆頭上打下去,還將他的臉整個按進湯碗裡。「你自己有沒有吃過,這種東西也敢端出來!」

  老闆掙扎了半天才把頭從差點淹死他的麵碗裡甩出來。但他還是不敢露出反抗的神色,繼續低著頭說:「すみません。」拉麵湯汁沿著下垂的鼻頭滴落。

  「すみません?你真以為你是日本人啊?操你的這裡沒別人你給我講、國、語!」爆炸頭男子說最後三個字時,每說一字便重壓一次老闆的頭,讓他再次沐浴在一點也不清爽的味噌洗顏液之中。

  這充滿狠勁的動作,遠遠超過一個奧客訓斥店家東西難吃的範疇。江隊長手槍向前輕甩兩下,指示第三小隊隊員行動。他也一個滑步溜進用餐空間,舉槍瞄準爆炸頭男子,動作老練而沉穩。「別動,把武器放下!」

  爆炸頭男子聞言轉過頭來,輕輕舉起手中的長條物事。那不是刀,只是一雙筷子。他把筷子扔到地上,一臉輕藐。「長官,你是說這個嗎?」

  從警二十多年,江隊長看過不少囂張的壞人,沒有一個能像爆炸頭男子一樣被這麼多支槍指著還如此從容。這讓他擔心有陷阱,一時半刻不敢靠近。

  「動作也太慢了吧你?不是應該要過來抓我嗎?」爆炸頭男子雙手高舉擺出投降的姿勢,語氣卻滿是不屑,主動向警方的戰線踩近一步。

  「別過來,你蹲下!」江隊長喝斥。

  「我不懂耶長官,為甚麼你們要拿槍對著我這種小市民,而不是旁邊這個壓榨員工、只會出一張嘴的垃圾老闆!」爆炸頭男子突然歇斯底里大吼,抓起縮在桌旁的拉麵店老闆。

  「別動!」

  爆炸頭男子沒理會江隊長的警告,繼續揪著老闆說:「你先前一個月扣我多少薪水,我只是拿回我應該拿的,竟然告我偷竊。好啊,我是不是說過你就不要讓我出來,不然我──」

  砰!

  槍響打斷了爆炸頭男子的控訴。一顆子彈以安定的姿態埋入他的肩膀。

  硝煙裊裊從盧新志的槍管升起。

  「盧新志,你到底在做甚麼!」江隊長大叫。

  「江隊,這個人是逃犯啊!他已經不是人了,我們快逃!」盧新志手中的槍在顫抖。他的聲音像是快要哭出來。

  爆炸頭男子歪頭查看傷勢,只見深藍色的外套上被打出一個洞。

  「爛條子,這件外套我才剛弄來的。既然你們都開槍了,那我也不用演了!」他把外套脫了甩在地上,露出裡面唯一的衣物。

  那是一件灰色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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