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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偵三隊江長文,請說。」江隊長接起電話。「是的,是的我知道,這位太太你先別急,剛剛已經有人報過案了,那只是瓦斯氣爆而已。對,不是恐怖攻擊,沒有人傷亡,不會這是應該的。」

  上午十點二十七分,江隊長算不清楚接到多少通報案電話了。這種事通常都由總機負責,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線路持續忙線中,一堆老百姓上網隨便找一支警局的號碼就打過來。不只他,現在內湖分局偵查隊辦公室裡每個人都忙得焦頭爛額,幾乎才剛把話筒放下,鈴聲又立刻響起來。

  經過一個禮拜全面調查,警方對小巨蛋恐襲事件仍然所知甚少。由於場館內的閉路攝影機畫面全遭歹徒洗去,只能從目擊者供詞中推估他們大概是一支三十人的行動小組,分批搭車由地下室入侵,更在警車趕至的三分鐘前精準撤離。恐怖份子似乎對路口監視器的網絡死角也很熟悉,疑似在中途調換車牌混淆視聽,難以追蹤到最後目的地。

  唯一的好消息是查出了教授的身分。他叫蕭鍾正,兩年前在一間私立醫院擔任腦腫瘤醫學科主任,但經查後發現這也只不過是個假名,與醫院同事訪查的結果,也沒人對他所說的小女孩故事保有印象。

  簡而言之,關於學院的一切是徹底斷了線索,想要再更深入了解他們只有一種途徑,便是等待下一次恐怖攻擊。

  「江隊,昨晚轄區內有一件竊盜、兩件鬥毆,還有一件酒駕。」偵查佐林啟明上前報告。

  「甚麼時候了,怎麼還有人鬧事?」江隊長一夜沒睡,揉了揉乾澀的眼睛。

  「這種趁機搗亂的應該要加重處罰。」林啟明說。

  「都是些小奸小惡,手邊還有更麻煩的事,看怎麼樣趕快辦一辦就好了。」

  江隊長拿起桌上的咖啡杯,發現裡頭空無一物。事實上,他在四個小時前就知道杯子空了,只是一直沒時間去將它補滿。他正要起身,看見辦公室門口一個綁著馬尾的年輕女孩走進來,腳步輕快好像發生甚麼事都跟她無關。他心裡一把火瞬間燒起來。

  「朱維維,你給我過來!到底在搞甚麼東西,一早上大家電話都接不完了,為甚麼就你一個人這麼晚?」

  「隊長,我特地去帶了一個好消息過來。」維維往右站了一大步,讓身後男人露臉。「他是法務部的劉法醫,公車割喉案還有河濱公園斷根案的屍體解剖都是由他經手。他說那兩名死者的確不太正常。」

  江隊長打量這個梳著整齊西裝頭,感覺有點溫吞的男人,他的身高大約一米七五,比維維高出一個頭,怎麼剛剛站在她後面時,完全沒有注意到他?

  「劉法醫,麻煩你跑一趟了。你也知道,最近我們這邊快忙死了。」江隊長換上比較和緩的口氣。

  劉法醫微笑點頭,但是笑容感覺十分僵硬。

  「劉勝,你幹嘛?看到鬼了?」維維歪著身子東張西望。

  「怎麼那麼沒禮貌!」江隊長看劉法醫一臉古怪,也跟著覺得不自在起來。「我們隊上這個小妹新來的,話都亂說,很多規矩也還不懂,請你多多包涵。維維,先去幫劉法醫沖杯咖啡。」

  「喔。」

  「欸,等一下,還有我的啊。」江隊長把空杯子舉起來,順便附上一個充滿咖啡發酵酸臭味的哈欠。

  劉法醫坐在辦公桌對面,視線遲遲無法定下來。他的公事包原本放在桌上,這時改把它抱在胸前,一雙手因為用力過度而隱隱發抖。

  「劉法醫,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江隊長問。

  「沒事,應該待會就好了。」劉法醫聲音有氣無力,一邊從公事包拿出文件。「這件案子維維有特別交代,稍微加快了化驗程序,除了詳細的毒物分析要再一段時間,其他大致有結果了。」

  「真是麻煩你了。所以是不是有甚麼可疑的地方?當初我們在河濱公園現場發現的血跡,再怎麼外行也看得出來那跟一般人的血不一樣。」

  「對。我們針對這兩名死者的血液進行檢驗,發現一個奇怪的共通性。」劉法醫把音量放低。「江隊長,你信不信神秘學?」

  「這是甚麼意思?」江隊長聽得有些迷糊。

  劉法醫深吸了一口氣。「無論從屍體或是現場採集到的血液樣本,這兩名死者,如果他們符合死者的定義的話,很有可能是外星人仿照人類模樣製造出來的外殼,不然就是與人類有相似起源但走入完全不同演化途徑的類人品種。」他一口氣說完整串話,像在念一段不打算讓人聽懂的繞口令。

  「等等、等等,劉法醫你再說一次,我只聽出來甚麼外星人?」江隊長音量不自覺提高,整間辦公室瞬間安靜,目光匯聚過來。

  維維從茶水間走回來,把杯子放在兩人面前。「隊長,你又發脾氣了?」

  「我沒生氣,只是講話比較大聲。」江隊長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馬上把嘴裡顏色很怪的液體吐掉。「你給我倒這甚麼東西?」

  「你不是要喝咖啡?」維維說。

  「哪有咖啡味道那麼怪,你是怎麼沖的啊!」

  「咖啡機啊,你說那機器很簡單,只要按個鈕就好了,我有照做了,就有個像是淋浴的符號。」維維一臉無辜。

  「淋浴?那是清洗鍵欸小姐,你是拿洗咖啡機的髒水給我喝。」

  「我說過我對機器不太熟。不然再去幫你沖一杯?」

  「不喝了!我真想知道是誰把你調過來的。」江隊長摔下杯子,隱約感覺維維在低頭懺悔的瞬間露出一絲勝利的表情。

  隨著鬧劇結束,其他同事的視線也紛紛移開。江隊長隔了許久才重新想起他們討論的話題。「劉法醫,你說的我實在聽不懂,怎麼會扯到外星人。」

  「純粹只看解剖結果,兩名死者的死因與初步判定的吻合,都是因為失血過多。只是公車割喉案死者陳國坤脖子上的傷口,經過切痕比對發現與現場遺留的那把刀並不一致,也就是說還有另一把兇器。」劉法醫嚐了一口咖啡。

  「怎麼還有一把刀?那河濱公園的死者是被甚麼東西弄斷的?」

  「槍,我認為是槍。他的傷口有被高溫燒灼的痕跡,應該是被人從很近的距離開槍,由子彈旋轉的扭力將生殖器活生生扯裂。」

  「奇怪,我們沒找到槍,也沒採集到硝煙殘留啊。兩起命案現場都找不到兇器,這怎麼可能呢!」江隊長又不小心比出抽菸的手勢。

  「陳屍地點並非命案第一現場。」維維的口氣很篤定。

  「你可不可以想清楚再說?」江隊長皺緊眉頭。「車子裡那麼大一灘血,他絕對就是在那裡被殺。公車割喉案更不用說了,幾十雙眼睛盯著看那個人死掉。動動腦子想想看兇手是怎麼把兇器帶走還比較實際。」

  「這兩起案子明顯不符常理呀。劉勝,你跟隊長說了血的事嗎?」維維說。

  「我覺得還是算了,江隊長不會相信。」劉法醫的聲音聽起來超沒自信。

  「怎麼不信,你是法醫你說了我就信啊。」

  「那我要說了,」劉法醫感覺更像是在替自己打氣。「那些血,我原先以為在化驗過程中哪裡出錯,受到汙染了,可是它們DNA確實屬於死者的。這完全沒道理啊,因為那些血液樣本裡面的紅血球竟然有細胞核!」

  江隊長無動於衷。

  「紅血球不應該有細胞核嗎?」

  劉法醫的表情像是被澆了一桶冷水。「人類的紅血球細胞,應該說,只要是哺乳類動物的紅血球細胞,通通不會有細胞核。偏偏這兩名死者並非如此。」

  「有核跟沒核差很多嗎?」江隊長說。

  「哺乳動物為了使血液的攜氧量最佳化,演化出缺乏細胞核及其他胞器的紅血球。它們呈現槽狀,好比一輛礦車那樣,可以盡可能裝下最多的血紅素,這樣氧氣運輸量才大。多了細胞核以後,既會使載運量減少,紅血球本身又會增加能量消耗,這是非常反生物邏輯的。過去醫學案例中,頂多在一些血液疾病患者的身上才會發現少量帶核的紅血球。這兩名死者過去沒有相關病史,流出來的血液卻不約而同都是有核的紅血球。」

  「兩個可能,他們不是人,或是發生突變。」維維說。

  「就算紅血球有細胞核很不正常好了,又能代表甚麼?」江隊長問。

  「代表他們的紅血球寧願放棄攜氧效率,也要長出細胞核,以更快的速度執行身為細胞的基本能力。」劉法醫停頓一會。「像是分裂生殖。」

  劉法醫說得每個字都是中文,江隊長卻通通聽不明白。他說:「我不管那麼多,重點是這件事能不能幫我們找出兇手?」

  「可能沒辦法,但是這是一個很大的發現,也許背後──」

  「沒辦法逮到兇手就等於一點進展也沒有!」江隊長氣得隨手拿起一個資料夾丟在桌上。

  「這麼大聲會嚇到小孩子。」劉法醫又變得唯唯諾諾。

  「甚麼小孩?」江隊長看一眼維維。辦公室裡年紀最小就是她了,但誰都知道她從來沒在怕江隊長,一天到晚頂嘴,怎麼可能被嚇到。

  「隊長,我想劉勝的意思是說日常生活中不會出現這麼巨大的生理變化,也許他們生前共同經歷過某件事,我們可以朝這方向去調查。」維維說。

  「如果沒其他案子我當然願意這麼做。現在外頭還有恐怖份子,事情要分清楚輕重緩急嘛。不好意思劉法醫,謝謝你幫我們把驗屍報告趕出來,可是線索實在太少,我們暫時抽不出人來辦它。」

  「這我能理解,江隊長。之後還想知道甚麼可以再連絡我。」

  劉法醫起身。維維跟在後面送他出去。從辦公室裡頭就能聽見她在嘀咕江隊長的壞話。「你別理他,就只會大呼小叫,他以為這是建立他威嚴的方式。」

  辦公室其他同事聽了竊笑。

  維維一回辦公室就直接走到江隊長桌邊。「我知道你要罵我,所以我先過來給你罵了。」

  江隊長被她這麼先下手為強,一下子甚麼氣也發不出來。

  「我是想說劉勝協助警方破過很多案子,這兩起命案一點頭緒也沒有,應該可以幫得上忙。」維維說。

  「我知道,你這麼積極很好,但我從來沒看過這種法醫!法醫不都是講話很有魄力的嗎?哪有像他這樣神經兮兮,講些有的沒的,聽得我頭都痛了。」

  「他是有一點不一樣。他有陰陽眼。」

  「那何必叫他驗屍,直接問他能不能幫我們觀落陰,問死者兇手在哪不是比較省事?」江隊長從來不信這套。

  辦公室內沉寂許久的電話聲再度響起。

  「江隊,有民眾報案金湖路那裡有人拿刀沿路叫罵,不知道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偵查員盧新志說。

  「備車。」江隊長穿上他常穿的那件警用背心。「我寧願他是神經病,這種時候神經病還比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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