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江隊長在永和一棟舊公寓樓下按門鈴，等待。
朱紅色鐵門開啟。
他走了進去，映入眼簾的是與窄小鐵門完全不成比例的寬敞樓梯。這個樓梯寬敞到足以一次讓十個人通行，如果認真要說的話，搞不好一次讓整個幼稚園班級的小朋友在樓梯間玩鬼抓人都可以。
不過仔細想想，在樓梯間玩耍還是有點危險，特別是有幾層樓梯每一級的寬度都不太一樣，忽寬忽窄的，要是孩子們在這邊跑跑跳跳，很容易摔倒吧？
江隊長腦筋不停轉著關於樓梯的問題，就這麼糊里糊塗來到四樓。左側那戶人家的家門已經打開了，他推開門稍稍探頭。「打擾了。」
屋子裡飄著一股淡淡檀香，估計是從神明桌那邊飄來的，而桌上兩盞紅色的長明燈，竟是空間裡唯一的光源。難以想像，這種傳統到不行的室內擺設竟然會是一個單身女孩子的家。
江隊長看見客廳沙發上坐了一個女孩，頭髮短短，背對著門。正當他心裡還在疑惑這個女孩是誰時，維維從房間走了出來。
「隊長。」
「她是誰？」江隊長繞到沙發旁邊想看清楚女孩的臉。
「李詩雅，影城挾持案的嫌犯，我猜她能帶我們找到學院。」維維在女孩旁邊坐下。
「她怎麼會在這裡？她不是關在看守所嗎？」江隊長拉高音量。「朱維維，我不知道你怎麼把她帶出來的，可是你這樣做跟學院有甚麼分別？你竟然幫助犯人逃獄！警方已經忙成一團了，這樣不是火上加油嗎？」
「隊長，你必須承認警方已經對學院束手無策了。我之前就說過這個手段可能不會太像警察，可是我相信她能告訴我們想知道的情報。」維維眼神堅定。
江隊長無話可說，心中的正義感卻還是難以接受。
維維接著說：「時間不容許我們繼續爭吵下去了，暫時放下你對警察規章的堅持，問完我一定會把她送回去，好嗎？」
江隊長哼聲表示同意。
終於達成共識，維維往女孩的方向傾身。「詩雅，還是我可以叫你小雅？」
「隨你，反正我跟學院沒有關係。」女孩明顯擺出一副不配合的態度。
「鬼才信你！最好趕快告訴我們要怎麼找到教授，還有學院的目的是甚麼。我不管你幾歲，是男還是女，從你離開看守所的那一刻起就沒有人權了。你想得到的任何刑求方式我都做得出來！」江隊長大聲嚇唬。既然決定這樣幹了，就乾脆幹到底。
女孩目光兇狠回瞪江隊長，一點也沒有要屈服的樣子。
「隊長，不要這樣。」維維護住小雅的肩。「小雅，我知道你不想傷害別人，但是現在已經很多人因為學院犧牲了。他們很多是無辜的人，還有更大一部份是試圖保護民眾的警察。我們真的無能為力，才會尋求你幫忙。」
「這是壞警察好警察那套嗎？我不在乎，我希望你們通通死掉。」女孩說。
江隊長又想上前罵人，卻被維維一個眼色阻止。
「可能最後真會這樣吧……那然後呢？學院能建立一套新的秩序嗎？」
「別想套我話，我說過我跟學院沒關係。」
江隊長忍不住插嘴。「沒關係？怎麼可能沒關係？那晚警方一調派警力去你們那邊，小巨蛋就爆炸了，好像完全掌握我們人員配置，想也知道一定是林啟明洩漏我們的動向。」
女孩急切抬起頭卻又忍住嘴邊的話，神色顯得有些不安。
「小雅，你想說甚麼對不對？」維維捧起女孩的右手，手指摸過她腕上一道道象徵曾經放棄過自己的刻痕。
女孩突然變成一副易碎的脆弱模樣，整個人窩成一團哭了起來。
江隊長意識到這又會是一次女人之間的談話，在這邊只會礙事。他沒等維維開口要求，先起身在客廳四處晃晃。他走到沙發對面的電視旁邊，上面擺了兩隻水晶天鵝，身後跟了幾隻小一點的鵝寶寶。天鵝一家隔壁還擺了一張照片，看起來是維維一家的全家福，只是她沒在照片裡頭。幸好她跟家人都不像，他想著，手指又習慣性貼在唇上
「原本還在唸書嗎？」維維似乎在跟小雅閒話家常。
女孩晃晃腦袋。
「成年了？」維維又問。
「前幾天剛滿十八，在牢裡。」女孩說。
「天蠍座，跟我一樣耶。」維維鬆開馬尾，把她的髮圈套在女孩的手腕上。「送給你，生日禮物。」
江隊長對這東西有印象。維維在把馬尾時曾經叫他幫忙拿一下，這傢伙。總之是個挺普通的黑色髮圈，上頭有塊刻了一隻蠍的金色小圓片。
「為甚麼要給我？」女孩語氣有點疑惑。
維維側身彎到女孩身後，纖細手指順過她的短髮，然後收整成一束。「如果把頭髮留長，綁起來一定很適合你。姊姊偷偷跟你說一個秘密──」維維壓低音量，其實還是聽得見。「男生對馬尾女孩一點辦法也沒有唷！」
「是嗎？」女孩有點害羞，整個語調都放軟了。
「所以，有沒有問題想要問姊姊呢？」維維一副過來人的語氣。
女孩用力抓著自己的手腕，好像在摳上頭的疤，掙扎許久才終於問出口。「他還好嗎？」
「你說啟明哥對吧？我剛剛就覺得你知道他。你都叫他甚麼？」維維說。
「助教。」女孩說。
「喔，這算師生戀了吧？」
「沒有。」女孩停頓一會。「只有我這樣。」
「相信我，他一定知道。男生就是愛面子，怕失敗才一直不敢表明心意。」維維說。「你應該還想見到他吧？」
「嗯。」
「雖然我們算是敵人，但你剛剛跟我分享那麼多，我也要回答你的問題。他現在還好，警方還沒逮到任何一個學院的成員，甚至連動向──」
「喂！」江隊長覺得這算是嚴重洩漏機密了，急忙喝止。
維維做了一個擠嘴角的怪表情。
「小雅，我也經歷過這種時候，好像一定要跟著一群人做出某些事，才會覺得自己受到肯定，活在這個世界上是有價值的。但往往當我們付出一切、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消失，這才發現原來那些事帶來的傷害那麼大。你是這樣，啟明也是一樣。」
「我沒有，我不想要傷害人。」女孩低聲說。「助教也是……」
「就算出發點沒有，實際上的傷害還是造成了。我們沒辦法控制其他人怎麼想，也無法控制警察在面對他時會如何處置。如果你還想見到活著的他，應該告訴我們他在哪裡。」維維說。
女孩又要去摳那幾道疤了，可是她先拉了拉手腕上那條維維送給她的髮圈。「我沒想過會這樣。我以為事情會變好。」
「也許會，也許不會，最後完全取決於握有權力的人如何定義。你能確定學院成功以後，就會讓事情變好嗎？」維維說。
女孩愣了一會。「你一定覺得我傻，但是助教告訴我事情會不一樣，我也這麼相信他。他說過，再怎麼痛苦也只有一個晚上，大家──」
一聲響亮的警示鈴聲驚擾了原先只有對話聲的公寓客廳，把江隊長嚇得像是微波爐裡的爆米花般跳起。那是警方在每個警察手機裡都會安裝的示警系統，要是有重大危安事件發生便會發布通知，例如──
「署長……死了……」江隊長不敢相信通知框裡面的文字。
「那個署長？」維維問。
「廢話，當然是警政署長！他在家裡遭到歹徒襲擊，目前消息先壓下來了，還不確定是不是學院幹的，但我猜八九不離十。」江隊長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難道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嗎？
「那是助教的任務。」女孩說。
「甚麼意思？你說林啟明殺了署長？」江隊長激動到聲音有點分岔。
「警政署長倒下，」女孩面無表情、平板語調像在背誦課文。「執法者的威嚴徹底崩毀，準備迎接最後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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